南理工教授遇害遭分尸 引军方高层密切关注图

被害人恽小华

疑凶王超

    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的民主馆曾是中微科公司办公之地,现在已被警方查封。恽小华就是在这栋楼里遇害。

   一位是卓有成就的科学家，一位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恽小华和王超因为合组公司走进彼此的人生。 

    教授被分尸案真相

    ●南京理工大学教授恽小华遇害事件调查

    ●警方掌握的材料显示，恽小华的合伙人因合作破裂、利益受损等原因预谋杀人分尸

    被害人 恽小华

    42岁，国防科技专家、南京理工大学教授，浙江中微科电子集成技术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曾进入2007年中国工程院院士候选人名单。

    疑凶 王超

    42岁，浙江中微科电子集成技术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专业，后进入政府机关任职，曾经外派驻香港、新加坡等地，目前持有香港居民身份证。

    作案过程

    警方掌握的材料显示，王超作案经过了长时间的预谋。他指使自己的司机购买了冰柜、切割机、电锯等物品，另以两万元雇佣了曾在其公司担任过保安的杀手。9月12日下午，在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王超自己的办公室内，王指使打手殴打恽小华，最后用绳索将其勒死。作案后，他们处理现场、转运尸体，并请来施工队对办公室进行装修。

    警方内部人士透露，王超的杀人动机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复杂。

    9月12日下午，42岁的恽小华驾车驶入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他是国防科技专家、南京理工大学教授，还是浙江中微科电子集成技术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而中微科公司的办公地点，就在华家池校区的民主馆内。

    不过恽小华此行，是来辞去公司法人代表职务的，包括归还公司配发给他的那辆价值不菲的宝马。事实上，从今年8月份以来，恽小华辞去的职务还包括：浙江大学博士生导师，以及浙江加州国际纳米技术研究院首席科学家。

    9月17日凌晨，杭州警方在该市古墩路城市心境小区一套尚未售出的单元内，找到了恽小华。他的尸体被人分解，折叠存放在一个冰柜中。稍早一些时候，警方在市区内截获了杀人疑犯―――恽小华的合伙人、中微科公司总经理王超。王超同时也是城市心境小区开发商、浙江大学科技园方易建设发展有限公司的股东。

    案件发生后，有关部门严密封锁了消息。直到9月30日，南京理工大学才在官方网页上简短通报了恽小华遇害情况。在此之前，急于获知真相的恽小华家属，在网上公布了案件信息，海外多家华文媒体对此进行了转载，引起国家有关部门以及军方高层的密切关注。

    失踪的院士候选人

    因为恽小华身份特殊，江苏公安接报后高度重视。恽小华的特殊身份与他从事的研究领域息息相关

    最早注意到恽小华失踪的，是南京理工大学。

    这所隶属于国防科工委的重点大学，在军工科技领域享有盛誉。恽小华在这里完成本科学业，保送进入中国科技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并在1994年以“人才引进”的方式返回母校工作。出事之前，他是电子工程与光电技术学院教授，同时担任微波工程研究中心和空间载荷技术研究中心主任。

    在持续一天的搜寻未果后，9月14日下午6时，南理工向江苏省公安厅进行了专门报告。内部人士透露说，因为恽小华身份特殊，江苏公安接报后，“一开始就上了很多人”，足见对此案的高度重视。

    恽小华的特殊身份与他从事的研究领域息息相关。从1994年至今，他作为第一负责人承担了20多项国家级科研项目。

    2006年恽小华同时获得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今年他又通过院士联合提名进入中国工程院院士候选人名单。某专业人士评论说，“在微波毫米波行业，恽小华是国内排名前10位的专家之一”。

    江苏警方对恽小华失踪“高度重视”，还有另一个原因：恽在出事之前，曾向江苏警方报案，称有人敲诈其300万。江苏警方最初认为，恽的失踪与敲诈案有关，随即将这名敲诈者抓获。疑犯是以前恽小华研究团队的成员，他闯入恽的邮箱和QQ窃取资料，声称掌握了后者制作虚假论文、骗取产品注册许可的证据。但该疑犯与恽小华失踪无关，案件进入了僵局。

    与恽小华联系的中断，同时也引起了家属的警惕。恽小华的二哥恽才华介绍说：“9月14日晚，我开车去广州，路上我外甥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息，说小舅舅两天没有消息了，南京理工大学的人在找他，让我也帮助找一下。我问小舅舅去哪里了？他说去杭州了。”

    自从去年恽小华在浙江担任职务以来，他常常在南京和浙江之间来回奔波。多位受访者均表示：自从几年前离婚后，恽小华绝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耗费在科研和教学上，他吃住在实验室，几乎没有业余生活，之前从未发生过手机连续多日无法接通的情况。

    恽才华驾车抵达广州已是9月15日凌晨3点。当日傍晚，他拨通中微科总经理王超手机。“双方通了19分钟电话，他说小华已经辞去了公司职务，并说之前他们还曾经彻夜长谈”。“王超语气平静，我没有听出丝毫的惊慌。”恽才华回忆说。

    9月16日晚，恽才华从广州出发，驾车返回南京，“18个小时跑了1800多公里”。当他抵达南京后再次拨打王超电话时，对方已经关机。事后他才知道，此时王超已在浙江警方控制之中。

    房地产商投身国防科技产业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王超希望在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上有所提升

    在各大网络论坛中，王超被描绘为脾气暴躁、背景深厚的房地产商人。

    他与恽小华同岁，身材瘦小，皮肤偏黑。曾经与其共事过的受访者介绍说，“王超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办事不力的人常常受到他的训斥”。但王超本人很聪明，对于技术人员关于产品性能的介绍，王超在单独面对客户的时候，能够基本完整地复述出来，尽管他对于微波电子行业知之甚少。

    警方掌握的材料显示，王超作案经过了长时间的预谋。他指使自己的司机购买了冰柜、切割机、电锯等物品，另以两万元雇佣了曾在其公司担任过保安的杀手。9月12日下午，在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王超自己的办公室内，王指使打手殴打恽小华，最后用绳索将其勒死。有消息说，在持续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中，公司其他员工被集中到二楼，不得随意出入。作案后，他们处理现场、转运尸体，并请来施工队对办公室进行装修。

    记者了解到：王超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专业，后进入政府机关任职，曾经外派驻香港、新加坡等地，目前持有香港居民身份证。由王超担任法人代表的宁波银企贸易有限公司，在浙江大学科技园方易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当中，持有800万元、40%的股份，王超因此成为方易公司的股东。

    另外，王超本人名片显示，他同时还是浙江加州国际纳米技术研究院的理事。该研究院成立于2005年6月6日，由浙江省人民政府、浙江大学和美国加州纳米技术研究院三方共建。后经浙江省安排，纳入浙大科研体系。未经证实的消息说，王超通过个人关系，曾为纳米院争取到总计人民币1亿元的资金。

    2006年，恽小华受聘担任纳米院纳米电子平台首席科学家。在此前后，恽小华经人介绍，与王超结识。两人合伙创办的浙江中微科电子集成技术工程有限公司，注册成立于2006年6月21日。其中，由王超担任法人代表的宁波银企创业投资有限公司出资3250万元，而恽小华则以技术入股方式投资1750万元。

    中微科公司被视为浙江加州国际纳米技术研究院产业链的终端。按照这种设想，纳米院的技术成果，将通过中微科形成产品，从而获取利润。事实上，从公司创立直至恽小华离职，国防科技产业一直是中微科的目标市场。

    至于王超为何要投身这一领域，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他希望在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上有所提升。

    作为一名房地产商人，王超并未以财大气粗的形象出现。“他开一辆宝马，但是那种没有‘系列’的老款车”，“这说明他很早就有钱了，可是却不喜欢张扬”。他不希望给人留下“穷得只剩钱了”的印象，即使如此，王超仍然多次在私人聚会中感叹，去政府机关办事，别人仍然议论说：“黑心房开”来了。

    在一名纯粹的商人和一名军工行业的企业家之间，王超更倾向于后者。“他曾经说过，现在赚钱比较多，应该做点自己的事情。给人的感觉，是要有点面子，又要有些政治资本”，上述知情人士分析说。

    根据王超后来的言行判断，至少在公司成立之初，王超是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中微科公司身上的。“他在不同时间、多个场合说过，要花一两年的时间形成批量生产的能力，公司要在某几个领域发挥作用。”一位曾经在中微科公司工作过的员工告诉记者。

    科学家的“中国硅谷”尝试

    在恽的学生眼中，恽小华同意与王超进行合作更被视为实现事业理想的一个步骤

    与王超相比，恽小华涉足商业并且出任公司董事长，则显得有些出人意料。在记者采访过程中，恽小华始终以潜心研究的“科学家”的面目，出现在受访者的描述中。“他一直是我们学术上的标杆”，恽小华本科时代一位同学介绍说，“如果成功当选，恽小华将成为我们班第一位、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院士”。

    事实上，这是恽小华第二次尝试科技与产业的结合。第一次，是和他的二哥恽才华。恽才华11年前离开南理工下海，创办民营军工企业。在圈内人看来，恽才华和恽小华两兄弟是一对“黄金搭档”。恽小华注重技术，恽才华注重装备，“恽才华的很多想法都能通过恽小华得以实现”。一位业内人士评论说。

    这次合作似乎并不愉快，甚至导致两兄弟在2004年之后几乎失去了联系。来自恽才华的解释是：“有人眼红我们的发展，社会上出现许多闲言碎语”，所以“我建议小华安心在学校做学问，我自己做自己的产业，学校和公司不再发生任何关系”。另一些知情人士则告诉记者：恽才华和恽小华在公司经营理念上出现分歧，二人最后分手，是为了避免矛盾发展到影响手足情谊的地步。

    多位熟悉恽小华的受访者分析说，恽老师看重两件事情：第一，是研究成果能否获得国家级奖项，被国家和社会所承认；第二，是技术创新能否转化为型号装备等现实成果，这也可以说是每一个工程应用类科学家的追求。后一点必须和产业结合才能实现。从某种程度上，这也可以视为恽小华同意与王超进行合作的原因。

    在恽的学生眼中，恽小华此举更被视为实现事业理想的一个步骤。一位学生在自己的博客中回忆说：“恽老师当初曾经和我们解释为什么将公司选在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华‘就是中华、中国，’家‘―――砷化镓GaAs（一种光电材料），而’池‘对应于美国硅谷。“”恽老师希望大家能够一起为了进一步提升中华民族的半导体工业水平，尤其是GaAs半导体工业，做一份自己的贡献“，他说”假如我们不做谁来做，假如今天不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来做，只要我们方法得当，团结努力，众志成城，就一定能够将华家池变成中国的硅谷，甚至超越美国的硅谷。“

    技术和资本的结合，是近年来国内高科技企业创业发展的常规思路，而且现实生活中也不乏成功的例子。另一方面，国家政策的变化也为中微科公司展现了美好的前景：2005年2月，国务院出台后来被称为“非公经济36条”的《国务院鼓励非公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规定“允许非公有资本进入国防科技工业建设领域”。随后国家又发布《武器装备科研生产许可实施办法》，此前一直由国有军工企业和国有资本垄断的武器装备科研生产将面向社会开放，民营企业、外资及合资企业得到许可后，均可进入国防科技工业领域。

    产品搁浅，“蜜月期”结束

    公司内部出现信任危机。一份工作记录显示，最迟在今年2月份恽小华就萌生了去意

    中微科公司创建之初，双方都显示出了合作的诚意。恽小华从南理工带来了自己的研发团队，包括他最得力的几位学生。而王超对恽小华的尊重，更多的体现在人事安排上。

    “按照出资多少来说，王超理应成为法人代表；按照两人特长来说，王超也很适合总经理这样的经营岗位”，曾经在公司工作的一位员工说，“而就恽小华而言，他不希望事务性的工作牵扯科研精力，却又不希望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按照这种逻辑，最终恽、王二人分别出任董事长和总经理，其实是相互平衡、相互尊重的一种安排。

    但亦有恽小华学生告诉记者，从现实运作情况看，公司实际控制权都掌握在王超手中，“每一笔经费都要王超签字才能使用”。

    公司开局可谓一帆风顺，注册成立不到一个月，就拿出一项名为“Ku波段功率放大芯片”的项目参加有关评审，并且成功申请到杭州市和西湖区两级财政总计100万元的资助经费。

    记者调查得知：中微科公司在创建初期，将主要精力放在两个主要方向。排在首位的、也是最重要的，是军工企业的软件制度建设，即国军标9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保密资格认证和武器装备科研生产许可证申请。其次，是某个与毫米波有关产品的鉴定。“王超对军工体系并不了解，因此这些工作都要通过恽教授来完成”，某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因此在初创时期，王超对恽小华是相当敬重的”。

    后一项工作，因为一个偶然性的因素，遇到挫折。“产品本来用的是进口芯片，等到所有申报材料都准备好了，总部机关领导说：现在国产芯片开发出来了，需要重新开发适应国产芯片的产品”，知情人士透露说，“原定春节前定型的计划全部打乱”。

    此次产品搁浅，似乎标志着恽小华和王超蜜月期的结束。此后，中微科公司很快引入了新的研发团队，公司内部出现信任危机，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恽小华有学生在自己博客中表达出对公司的失望，有的人已经跟中微科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却最终选择了其他工作。

    在恽小华和王超合作后期，负责公司技术研发的已经不是恽小华，而是一位叫做“郁发新”的老师。郁发新和恽小华都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两院院士刘永坦的博士生。他告诉记者，公司辞退这些学生，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适合研究的需要。

    恽小华遇害后，有人在网络论坛中将二人合作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双方合作业绩和期望值差别很大。恽小华认为王超的资金没有完全到位，应该购买的仪器设备一拖再拖，影响了产品研发的工作进度；而王超认为恽小华提供的产品技术不够成熟，所以也一直不愿意投入更多的资金。

    记者在恽才华提供的一份中微科公司工作记录上看到，最迟在今年2月份恽小华就萌生了去意。这份工作记录说：恽对与王超的沟通失去信心，对中微科信心不足。而王超方面则认为恽小华用在公司业务上的精力不够。

    疯狂的杀机

    警方内部人士透露，王超的杀人动机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复杂。“在王超看来，自己花了钱，收益却归了别人，因此报复杀人”

    在双方矛盾冲突越来越大的情况下，恽小华最终选择了退出。

    事实上，除此之外，恽小华别无选择。在二人合作后期，公司内部的防范与猜忌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据一位恽小华的亲友回忆，出事前的半个月，恽小华甚至连电话都难得打。“小华跟我说，他甚至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都不能用，要跑到网吧里去查阅邮件。”

    但公司内部的决裂为何导致总经理向董事长痛下杀手，围绕这一问题出现了多种猜测。

    一种颇具代表性的观点认为：恽小华掌握了王超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列举的秘密包括虚假注册、抽逃资产、骗取科研经费甚至出卖国家机密，因此王超要在恽小华离开自己控制范围之前杀人灭口。

    但据记者调查，王超的杀人动机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复杂。警方内部人士透露说：二人合作期间，王超投入的经费已近千万，恽小华的退出，意味着巨额资金全部打了水漂。更让王超无法接受的是，恽小华流露出了利用现有成果和他人另行合作的意向，“在王超看来，自己花了钱，收益却归了别人，因此报复杀人”。

    9月16日下午，王超的司机因为无法承受强大的心理压力，前往杭州市刑侦支队投案自首。他指认了其他凶手，并且供述了藏尸地点。第二天凌晨两点，守候在路口的警察，将驾车回家的王超截获，一天后，又将逃往浙江建德的另一名疑犯抓获归案。这起杀人案至此告破。

    在存放尸体的城市心境小区，王超的住所和藏尸地点直线距离不足百米。在这里，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体恤下属的好上司，小区工作人员难以理解王超行凶的手段竟会如此残忍。

    南京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王超对于军工行业投资和收益的关系，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外界一直认为军工是一个暴利行业，但很多人不知道军工也是一个高风险、高投入的行业，而且投资收益周期相当漫长。

    “一般来说，基础研究需要3到5年，关键技术研究又要3到5年，完整的产品没有10年是拿不出来的，其中投入的经费可以说是不可预计的”，这位业内人士介绍说，“另外，军工产品还受到其他诸多条件的限制，例如军方政策、加工手段、材料工业等等。如果政策发生变化，或者其他条件不具备，原来的研究要么停止、要么延期，一般的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承受不了”。

    公司产品受挫后，军工企业的特质一直困扰着王超。一位接近王超的人士回忆说，“他懵懂地投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形成批量，感觉看不到前景”。合作对象的离开，给了他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的民主馆曾是中微科公司办公之地，现在只剩下院子里几只鸟雀起起落落。在这里，曾被人在背后称为“黑心房开”的王超希望借科学技术的力量投身国防科技产业，成功转型捞取更多资本，获得身份飞跃；在这里，恽小华曾冀望于技术和资本的完美结合，完成打造中国硅谷的梦想，然而也是在这里，产品搁浅，合作破裂，杀机在疯狂地生长，直至9月12日那个黑色的下午来临。

    恽小华遇害后，他的亲友在网上建立了纪念馆。一位网友惋惜地说：小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对于王超来说，未尝不是这样。